空心竹竿

【澄宁】不配

*破镜重圆,不作死就不会死

*ooc有,人物理解及其不透彻

*江总和温作家大学时恋爱二三事

*可以接上这篇来看,没毛病:记一场有始无终的青春

*15000字一发完结,很甜的

*小红心小蓝手可以点起来了




黑暗完完全全地笼罩了这个窗帘紧闭的房间,只余手机屏幕的荧光打在被子上,如同鬼魅幽灵。

 

温宁已经盯着对话框整整两个小时了。

 

对话框的那头是与他相恋了两年的恋人,江澄,两个小时前还在温柔地与他互道晚安。

 

可两个小时后他却在思考着怎样亲手掐死这份温柔。

 

事情应该倒回两个月前。

 

那时候他们还是身着校服白衬衫的高三考生,每日在风扇的吱嘎声里,争分夺秒地与恼人的卷子和蚊子斗智斗勇。

 

偶尔得空闲聊的间隙,总是忍不住要拿出那本指南,男男女女,一群人围在一起,对天南海北的学校评头论足,对自己未知的未来大胆地畅想和希翼。

 

每当这时候,成绩好的那些人总是众人询问的对象,美好的答案被他们信心满满地抛出,那份坚定和从容,总是能不知不觉地感染每一个人,抚平他们的焦虑和浮躁,仿佛高谈阔论中的似锦前程,离得自己更近了些,不再是全然未卜的海市蜃楼。

 

江澄和温宁的成绩都不赖,甚至温宁要更好一些,只是大家似乎更喜欢问江澄。无非是因为,温宁总是腼腆地回答:

 

“阿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。”

 

同学们纷纷打趣道:“小宁宁对江澄的崇拜简直到了盲目的地步。”

 

一阵哄笑过后,温宁微微窘迫,耳朵尖蔓上了抹红,江澄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藏在背后的手:“别笑了都,不想知道我想去哪儿?”

 

众人故意咳嗽着收了声,江澄把那本指南翻到了前几页,点了一个校名,“这里。”顿时引起嘘声一片。

 

“大佬果然是大佬。”

 

“你一定行的澄澄,还能带着我们的小宁宁一起,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,双什么宿——”说话的那个女生被她的同伴捂住了嘴,她顺着同伴的目光看去,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

 

江澄和温宁在对视,目光里有缱绻情思,远远逾越了发乎情止乎礼。

 

江澄趁没人注意,凑近温宁道:“你会跟我一起去的,对吗?”

 

“嗯。”随着温宁温和而有力的答复,他们藏在众人视线外彼此交握的手,又紧了几分。

 

新时代标准的才子佳人结局里,江澄和温宁应该都考上了那所约定的大学,而后顺顺利利地在那最繁华的城市里,开启他们新一段的人生征程。

 

江澄考上了。

 

可是,温宁落榜了。

他选择留在本地的学校。

 

或许是理想太过完美,所以现实要屡屡遵从满则易亏的法则。我们在破碎的童话故事中浮浮沉沉,一面被迫挣扎,一面学会接受。

 

这个结果是不美,是缺陷,是瑕疵,是不可逆转,是避无可避,却也可以是过去。

 

但温宁却不打算让它过去。

 

知道结果的那天,江澄特意来找他。明明不擅长哄人的江澄,挖空心思安慰他,向他剖白、对他承诺。尽管如此,也没能让他全然释怀。

 

江澄做的足够好了,他想,是他自己的问题。他不能说服自己忘掉曾经对江澄的许诺,不能原谅自己亲手造成了这个遗憾。

 

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,他觉得没有脸面对江澄。江澄越是对这件事宽容,他内心深处越是惶恐。他情愿江澄指着他鼻子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,也好过那些让他上瘾的温柔。

 

温宁觉得自己配不上,所以害怕沉溺于江澄无边的爱意。异地带来的物理距离和他的心理落差让他格外不安。他总是想,江澄的爱不应该给他,他懦弱自卑又贪婪成性,他要不起。

 

内心深处,有似人非人的东西从泥沼中爬出,它背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疤,像是生生被折断了什么而留下的,血肉模糊令人作呕。它狰狞的声音回荡在心房,训诫警告的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悲悯同情,它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:

 

如果太过依赖天空,你终有一天会忘记翅膀,摔得粉身碎骨。

 

这分明不是教导,不是威胁,恐惧从尾骨森森爬上温宁的脊背,这分明是天底下最恶毒的诅咒,而且斩不断、挥不走、躲不过。

 

是他下给自己的,是他自己陷进的泥沼,是他无论如何也跳不出的漩涡,过不去的槛。

 

是你搞砸了一切,是你没有信守承诺,是你,都是你,这么卑微的你,这么差劲的你,怎么配拥有江澄的爱?他那么好,他什么都不和你计较,你有什么脸面对他?

 

 所以逃吧,趁还没有飞得太高。

 

他蜷缩在被子里,深呼吸,做出了或许是他这辈子最狠心的决定。

 

他颤抖着手将江澄的通讯方式一条一条删去,将短信对话框里断断续续写了大半个月的话统统抹掉,最后只留下三个字。

 

分手吧。

 

这是他给予自己的凌迟,剜心噬骨。人总是要活的明白一点,知道什么该拿什么该弃,不该去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
 

江澄要赶飞机,两个小时前就睡下了。他特地叮嘱江澄关掉手机的提示音。

 

这是他给予自己的凌迟,蓄谋已久。哪怕试想过无数次类似的痛楚,都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。

 

发出那条消息之后,温宁拉黑了江澄的号码。

 

没有解释,甚至没有反悔的余地。他是爱人身边的怪盗,悄无声息地偷走回忆,没有留下任何踪影。

 

天还没亮的时候,江澄就被闹钟吵醒了。由于航班的时间太早,他没有打扰任何人,乘上隔天叫的的士便匆匆赶往机场。

 

怕现在发消息会吵到温宁睡觉,江澄按捺下自己想要报备的心情,朝着车窗外发呆。晨光徐徐拨开雾霭,空旷的街道上莫名有些寂寥。路灯还没有灭,混着电线杆的阴影,随着车轮滚滚,透过玻璃车窗一道道映在他脸上。远处橙黄色的暖阳丝丝缕缕露出锋芒,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漫长,他盯着看,直到太阳完全升起,才感到眼底被这温和的攻势刺得青黑一片,头晕目眩。

 

他忽觉心里空落落的,感觉晨光的每一缕温度都像温宁湿润的眼睛、柔软的笑容、缱绻的呼吸,他忽然近乎偏执地想要这个人出现在他旁边的座位上,一转头,就能看见温宁靠着他肩膀安静的睡颜。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,被压抑在心底的,叫做遗憾的心情。

 

江澄深呼吸,抛去这些杂念。生活总是要往前看。

 

到了机场,江澄走过一系列流程,终于得空坐在候机室里休息。他拿出手机,这才发现昨晚温宁要求他调的飞行模式忘记取消了。江澄把手机调回正常,屏幕中间赫然出现一条三个字的短消息。

 

分手吧。

 

他失笑,怎么可能,是谁在开这种无聊的玩笑?但当他看到联系人是温宁时,他眼里的笑意瞬间散了。

 

怎么回事?

联想到昨晚温宁偏缠着他关掉消息,江澄心里一紧,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开了微信。昨夜恋人难得带点撒娇意味的行为令他沾沾自喜,此刻他隐隐觉得自己更像是掉进了某个陷阱。

 

微信界面,那个置顶的对话框,消失了。

 

他握着手机,死死盯着手机屏幕,抿着唇一言不发。而后他翻遍所有和温宁互关的社交软件账号,无一例外,特别关注的那一栏都好似凭空蒸发了。他打电话过去。

 

您正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。

 

不是玩笑。

 

江澄的心顿时空了一半。他的爱人让他无知无觉地踩进佯装甜蜜的陷阱,而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。

 

他有好多问题想问,但不是现在。他挥开心里缠绕的乱麻,在对话框里组织了一下语言:

 

“宁宁,别这样,我们好好谈谈。”

 

“能给我一次好好谈谈的机会吗?”

 

短信显示未发送成功。江澄只能安慰自己,或许是温宁睡觉时把手机关机了,现在还没起来。但他知道,温宁从来没有关机睡觉的习惯,自己多半是在自欺欺人。

 

登机广播打断了他纷飞的思绪,他顺着人流走向登机口,第一次感到晕头转向。

 

一个小时的航程,江澄皱着眉,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。理智让他把心里翻涌的情绪堪堪压下,心里揣着一份能够得到回应的渺茫期待。

 

一下飞机,江澄就开机查看消息,可他失望了,消息列表里空空如也。他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,就在这间隙,一条消息弹了出来。

 

可惜不是温宁,是魏无羡,问他到了没有。

 

他简短地作了回复,而后自嘲的笑笑。

 

真狠啊温宁。他爱的人,用他给的爱,磨出一把利器,直直地扎向他心口。他愤怒,他失望,他不甘,他苦涩,他不禁要问,为什么?

 

是哪一步错了呢?

 

温宁做得这样干脆决绝又滴水不漏,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心思?明明昨夜还在温柔地互道晚安,现在就要翻脸不认人吗?他这么果断地抽身而退,到底在想些什么?

 

是温宁觉得异地恋没有意思吗?不可能。所有都可以伪装,唯独感情无法掩饰,他可以确信他昨天还见到温宁眸子里盛满与他一样的爱意。有时候他会口不对心,可他那双小鹿般楚楚的眼睛从不会骗人。

 

那是为什么?温宁如果想要什么,大可以说出来,他又怎么会吝啬一丝一毫呢?为什么固执地要选择逃走呢?

 

如果是他做错了什么,那么他可以改,为什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呢?宁愿狠下心来抛弃两年的美好回忆也不愿相信他吗?

 

谁都可以不相信他,他都不会在意,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温宁?

 

江澄心里卷过一阵飓风,说不出哪种心情更多一些。

 

他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一人独看的朝阳,温和的光芒甚至带了几分初生的懵懂和茫然,他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,忘记了太阳终究是太阳,再怎样看起来温顺,看起来包容,也是会刺痛眼睛的。

 

多么像温宁啊。明明有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能力,却习惯了收敛和隐藏,明明看上去如水一般平和温柔,甚至有时候就像小动物一样害羞无措,但只有江澄知道,他骨子里是个倔的。

 

可温宁在固执什么?凭江澄对温宁的了解,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。只是关心则乱,面对心爱的人,所有基于逻辑和理智的冷静推理,似乎都是对爱意的亵渎,他不禁怀疑自己,他也怕,怕自己是不是想的不对,是不是太过自信,是不是……

 

后来的一个礼拜,他尝试了各种方式去联系温宁,都是此路不通。他发出去的信息就像投入古井的石子,或许涟漪都不曾泛起。他不是没有考虑过通过朋友来联系温宁,但按照温宁的性子,那样只会让他逃得更远。

 

他们两人的事情,就应该他们来解决。

 

他骨子里的骄傲不断用最严厉的声音告诫他冷静,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步步瓦解冰消,最终愤懑和不平跳出来终结了这场闹剧。他把所有惴惴不安,兵荒马乱都归进恼羞成怒里,不让它们成为自己脆弱的把柄。

 

身处温宁编织的罗网中,他不再奋力挣扎和反抗,像是终于认命,接受了无法联系上温宁的事实。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要遂了温宁的愿,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恋人逃走,一声不吭还要双手合十为他祈祷。

 

他天生好强,是爱意让他心甘情愿地放下了骨子里的争强好胜,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此丧失了这项本能。本能让他决定再争取一下,并非要在感情里占上风,也并非要强迫温宁再次接受他,只是不想这段感情结束得如此不明不白。

 

哪怕……他心里微微刺痛,哪怕他的猜测是错的,温宁真的想和他断了,那他也要一个郑重其事的答复。

 

他不再盲目地横冲直撞,行为连带着思绪一并开始冷静,只是偶尔总是会有恼恨和怨气趁他不注意支配他的内心,也不知是在气对方,还是气自己。

 

-

 

大学的第一学期在调整和适应中翩跹飞走,转眼江澄已经离家半年。大小群里帮抢火车票的链接转得忙碌,无一不在为即将到来的春节炒热团圆的气氛。

 

江澄在回家这件事上一改往日的作风,好像临时犯起了拖延症。每每室友关心一问,他都是千篇一律的“再说。”

 

父母趁着过年的空闲飞去海岛度假了,回去也是对着空房。本来还有一个回去的念想,如今……半年毫无音讯,他堪称一厢情愿得彻底。

 

他也是个别扭的人,先前还想得挺狠的,一到放假就回家要个说法,可事到眼前,他发觉事情没他想象得那么简单。

 

就差临门一脚,他反而犯起了老毛病。江澄愤愤地想,就算是要说法,他也是需要一脚台阶下的。

 

并非全是他那公子哥脾气在作祟,他不肯承认的,还有类似近乡情怯的那层心情。之前他或许还能告诉自己,温宁只是心里转不过弯,温宁心里有他。可笑他江晚吟天不怕地不怕,竟然不敢去想,他要是回去了,真站在温宁面前,温宁究竟会说什么?他也不敢想,要是温宁说,我其实只是心里没你,自己又会做出什么来?

 

况且时隔半年了,他还有些不确定,半年的时间到底能改变多少东西。

 

再怎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,都会在爱情的注视下,融化成束手束脚、诚惶诚恐。

 

他胡乱诹了学业忙回不去的套话,用来应付家里不太熟稔的亲眷。又特地和魏无羡说了声,毕竟以往都是要去他家拜年的。

 

面对这个几乎注定要冷清的年,他已做好万全准备,却仍在内心深处暗暗撬开一条缝,祈祷能抓住任何足以说服自己回去的牵强理由。

 

温宁那一头却是截然不同的热闹——他被魏无羡邀请去高中同学的年前小聚。

 

魏无羡电话邀请他时,他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,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,江澄应该也会来。一时嘴快应下,事后再找理由都像是不够真诚的推脱借口。他再三思量无法,只得硬着头皮上。

 

当然,多多少少也有点不可见人的私心。

 

他想见到江澄,哪怕可能会尴尬,哪怕只是隔着人群远远望一眼,都好。

 

人群陆陆续续来到他们轰趴的别墅,半年没见的大家聊得火热,温宁坐在角落里默默倾听,思绪却飘远了。

 

忽然有人出声把他拉回了现实:“哎,温宁,江澄怎么还没来?”

 

他回过神,面色尴尬,吞吞吐吐: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。”

 

那人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,飞快地打个圆场:“嗨,江澄这小子搞这么高冷神秘?”

 

旁边女生附和:“就是,咱们小宁宁竟然都不知道他干嘛去了。他来该罚一杯。”

 

方才离开的魏无羡察觉事情不对劲,立马接上:“这小子说那边有事要忙,年都不回来过,你们要罚他,看来要等到暑假了。”

 

人群默契地揭过气氛诡异的这一篇,关于江澄的话题到此为止。魏无羡绕过人群坐到温宁旁边的沙发上,悄声问他:“闹别扭了?”

 

魏无羡是班里唯一知道他们真实关系的人。温宁惊讶于他并没有从江澄那里得知了他们分手的消息。

 

“更严重,”温宁捏了捏鼻子,意图掩饰下瞬间发红的眼眶,“我们分手了。”

 

他在期待什么呢?见不到最好,大家都体面。江澄没回来,说明他在那里过得还不错。

 

是他糊涂了,被他亲手打破、又再次建立的平衡,是残忍的、没有退路的、无法回头的存在。

 

魏无羡哑然,只是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 

同学聚会结束已是深夜,温宁回到家几乎倒头就睡。多余的情绪皆被疲倦盖过,没有力气去难过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
 

这半年来,江澄的名字在温宁心里被压抑得太久,一旦被提起,就如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一般无法控制。他开始频繁地梦到他。弗洛伊德说,梦是欲望的满足。潜意识里,江澄是他放不下也忘不掉的人。

 

这是不知道第几次了。

 

梦里的他和江澄是一对分手多年的恋人。

 

但他们向所有人隐瞒了分手的事实。他未曾谋面的生身父母出现在梦境里,面容模糊。就像无数对普通的夫妻那样,催着温宁和江澄举办婚礼。

 

他的父母甚至没有打商量就帮忙张罗婚礼仪式。温宁默许了他们荒唐的举动。梦里他一个人走完了彩排流程,另一位主角自始至终没有出现。竟然没有人觉得奇怪。

 

场景突然从铺满鲜花的舞台切换到柏油马路中间,他从手里的花篮里捧起一簇花,向天空抛撒,阳光混杂在纷纷扬扬的花瓣间,坠下一地交错光影。忽然,眼前似有朦胧雾气,依稀有熟悉的轮廓似远似近。

 

然后他渐渐看清了,这是江澄。

 

他在没有边际的梦海里,毫无道理地与江澄重逢。

 

江澄从惊讶到了然的目光让他见不得光的私心无所遁形。恍若迎面被扇了一巴掌,羞耻的感觉火辣辣的

 

明明最不想让江澄知道的。

 

他转身就跑。

 

江澄追上来拉住他:“你跑什么跑。”

 

温宁惊醒。

 

混乱且毫无逻辑的梦境清楚地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情感。他在黑暗中大口呼吸,感觉思念像潮水一样吞噬了黑暗向他涌来,而他无处可去。

 

温宁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,才晚上十二点。

 

他突然很想念,很想念很想念江澄。

 

他忍不住了。

 

他想给江澄发一条短信。

 

温宁习惯在通讯录里寻找江澄,却在特别分组中看到一片刺眼的空白。他愣了愣,才意识到早已删了。

 

他犹豫了。

 

只是小小的越界,是可以被原谅的吧?就放纵一次,把这一切归咎为午夜的多愁善感。

 

他把江澄的号码从黑名单中移出。

 

没有多余的话,普普通通四个字,连辅助语气的感叹号都没有。

 

“新年快乐”

 

温宁本不指望能得到任何回复,发完信息便熄了灯继续睡。他辗转反侧,闭上眼闪过的皆是之前的梦境。好不容易困意回来了些,半梦半醒间手机提示音却响了。

 

他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。屏幕上发信人那栏的一串数字,是刻在心底的。对方同样简洁的四字回信,礼貌又疏离,于他而言却近乎粗暴地在撕扯他深夜脆弱的灵魂和卑微的欲念。

 

来自江澄的“新年快乐”。

 

温宁隔着一层礼貌的面具,恰到好处地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情感悉数隐藏。昔日恋人的呢喃情话犹在耳畔,而今得到一句普通的问候都是奢求了。

 

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,他不后悔,但是欲望的沼泽中有浑浊淤泥缠住了他的腿,让他给自己下的咒语尽数失效。他终于整个人没进了沼泽里,五感尽失,万籁俱寂,那颗奄奄一息却仍跳动的心脏,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。

 

他炽热的情感在封闭静谧的泥沼里是如此格格不入,又如此难以忽视。他奋力挣扎,却情难自制。

 

他想再与江澄多说点话,哪怕一句也好。他斟酌再三,左思右想,对话框里的文字删了又打,打了又删,最后只是寥寥数字,轻如尘沙邈邈,不咸不淡,不痛不痒。

 

“最近还好吗?”

 

-

 

与此同时,江澄也收到了这条讯息。

 

他原准备睡了,温宁突如其来的节日问候驱散了他所有的困意。他纠结良久,竟只回了同样的四个字回去。

 

时隔半年,他们终于再次联系,他有千言万语想要问温宁。为什么突然说分手?为什么不理他了?为什么不给他解释的机会?

 

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等候的那个台阶,他为这一刻准备了太久太久,为此经受的天人交战几乎是在瞬间就停下了纷飞的战火。硝烟弥漫间,他不觉气恼自己的反应太过自然,以至于就像在脑海中演练过千万遍似的——虽然事实就是如此。

 

他在内心深处撬开的那条裂缝,本就是装腔作势地虚拢着,此刻那个人稍稍使了点劲,他内心的热切便不争气地叫嚣着冲出,就快要压抑不住了。

 

思绪翻飞,心乱如麻间他骨子里的矜持和傲气不知不觉占了上风,思念和愤怒交织而来,一团火在他胸腔中烧得旺盛。

 

他忽然很不甘,他想问,在温宁心中,他究竟算什么?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?

 

但很不幸,他仍没有忘记死死抓住温宁在深不可测的汪洋里抛给他的浮木,他像是冠带旒冕纡朱拖紫的帝王,尊贵骄矜又不可一世,百级丹墀他看也不看,却急色地要踏上那蒙了灰的破败台阶。

 

我真没出息,江澄气急败坏地想。他多想对他发来的这几个字视若无睹啊。

 

可是他担忧。半夜近乎唐突的问候,甚至不像是温宁的作风。

 

可是他不忍。他忽觉自己对温宁的思念就像背光处的苔藓,已然密密匝匝。肉眼难辨,触手却是细腻一片。

 

他想说,因为没有你,所以不太好。他想说,我一直都在想你。他想说,你呢,你怎么样。

 

但是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,他赌气地想,不能让对手赢得太顺利了。正当他眉头紧锁对着手机屏幕时,他前几天从外面偷偷捞回宿舍那只小奶猫突然扯了扯他的裤脚,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。他一愣,忽地起了些坏心思。

 

先前他心里的猜测几欲破土而出,他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,凭着满腔沸腾的热血和仅剩的一点资本,佯装自信地赌恋人仍然爱他。

 

他顺了顺小奶猫的毛,无不恶劣地往对话框里输入:“和我家那位相处的不错,谢谢关心。”

 

状若云淡风轻,状若礼貌疏离,好像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。

 

一丝扭曲的、报复的快意涌上心头,他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,以为自己手段高明。他用他并不丰富的想象描摹着对方的反应,暗暗希望自己能得到几句挽留。

 

可是一分钟,两分钟……十分钟过去了,那边没再传来消息。镇定自若的江元帅以为自己手握重兵,拥有足以谈判的筹码,却到临头发现自己太过轻敌,种种皆是纸上谈兵。

 

他想得太简单了,平日里素来办事沉稳的他,却在爱情的拉锯战里抱有近乎天真的幻想,他从容不迫的面具泛着泠泠寒光,却在焦灼的等待中,隐隐有崩裂的趋势。

 

他就要沉不住气了,双手已经预备着卸下他长满倒刺的甲胄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,一支长箭破空而来,堪堪停住了他的动作。

 

温宁终于回信:“他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吧,恭喜你了。”

 

那支长箭直直冲向江澄心口,他猝不及防被反将一军,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。他盯着那行字,久久不能言语。很优秀,他咬着牙恨恨,是很优秀,恃宠而骄的本事通天的大,都快气得他吐血了。

 

脚边的小奶猫似乎察觉了他的怒意,无辜地朝他喵喵叫了两声。这只小奶猫很乖,总是温顺地用柔嫩的舌头舔舐他的手心,令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温宁。他对自己此刻过于奔逸的联想好一阵无语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
 

他把小奶猫抱进怀里,挠它毛茸茸的下巴,小奶猫舒服地眯起了眼。忽然,江澄停下手,小奶猫疑惑地睁开眼,一人一猫定定地对视了几秒……

 

江澄飞快抄起手机,继续他拙劣而又幼稚的恶作剧:“嗯,很可爱。”

 

他厚着脸皮死撑,好像要跟温宁较劲。从头到尾都是意难平,他却偏偏要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。他想从温宁古井无波的回复中撕开一道口子,想看温宁因为他而动摇的样子,甚至想看温宁因为他而氤氲泛红的眼眶……他忽然止住了自己越来越离谱的遐想,他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,就算假设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伤害到温宁,他都舍不得。

 

光是想象一下温宁心碎的、委屈的、隐忍的样子,他就心口发闷,心疼得就要喘不过气。

 

消息刚发出去一秒,他就后悔了,可他又一时半会儿拉不下脸去解释。怎么解释?直接告诉温宁,“我家那位”只是我最近捡的一只小奶猫,我言辞暧昧含糊是存心想试探你气气你,我真不是个东西?

 

他明明应该想到的,对面是温宁啊,是那个从小缺乏安全感,被伤害也只会躲开,渴望被爱又敏感脆弱的温宁啊。他自己尚且做不到毫无顾忌地挽留温宁,又怎么能够蛮横无理地要求他这样做呢?

 

江澄脸色黑如锅底,正犹豫着如何挽回自己一时幼稚造成的局面,温宁回信了。

 

“要好好珍惜呀。”

 

江澄的喉结滚动了下,像是被这句话噎住了。他心里的那点猜测终于冲破土壤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参天大树。他几乎可以确信,讲出这句话的温宁,内心正饱受着自责与悔恨的双重煎熬。

 

是因为他吗?

 

是因为他吧。

 

这个小傻子。

 

江澄默默删去对话框里那句“我大概比谁都要能体会这句话的意思”,转而回复简短的两个字:“会的。”

 

觉也不用睡了,他即刻定了凌晨回家的机票,把小奶猫安顿好,匆匆赶飞机去了。

 

他要回去找家里那只大一点的小奶猫。

 

-

 

温宁怔怔望着屏幕上的三行字。

 

思念的潮水退去,他偷偷画上的、不可告人的心意顷刻间被冲刷干净,只余一片空荡荡的沙滩,蒸腾出海水的咸腥气。

 

他不甘心地再次放上一枚贝壳,虽小确是他珍贵的宝物,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,可换来的却是一道更大的浪花,一次更烈的席卷,生吞活剥,触手冰凉。

 

没有质问,没有讽刺,没有恶语相向、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话。波澜不惊之下藏着最致命的毒药,恍然间,他听到每一个字都在冲他叫嚣,露出尖锐的獠牙:

 

他不爱你了。

 

你怎么还有脸接近他?

 

他过得很好,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?

 

你笑啊?你怎么不笑?你不该开心吗?你不该祝福吗?

 

他意识到他错了,从头到尾都错了。他不应该试图逾越那条高压线,不应该放任自己打破平衡,更不应该自作多情地再去接近江澄,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讨要一丁点感情的施舍。

 

即使遍体鳞伤,也都是他自作自受。

 

他笑不出来,他根本放不下江澄,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。他彻彻底底地高估了自己,盲目迷信时间掩埋往事的能力。

 

时间的浪潮会将最初的青涩和炽烈冲刷干净,最终只留下那道最深的痕迹,那是真正刻骨的爱意,愈打磨愈深邃。

 

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泥沼中濒死的窒息感,无法忍受常年看不见天空的阴暗面,半年以来所有的幸福全都建在自欺欺人的危墙之上,快乐是掺了鸩酒的蜜糖,满足是一触即碎的泡沫。

 

多么可笑啊。

 

晨光熹微之时,困意爬上他被泪水沾湿的被褥,窗外鸟鸣声忽远忽近,梦境混乱而真实。

 

他又梦到了江澄,这次倒的的确确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。

 

是黄昏,他们在学校门前的那条街上并排走着。街上鳞次栉比的饭馆纷纷亮起霓虹灯,店里店外皆是热热闹闹的。说实话,这并不是一条适合散步的街道,他们更像是恰好碰见的老同学,再普通不过地寒暄叙旧。

 

温宁听到自己开口问:“急着回家吗?”

 

江澄提了提手里一瓶黄酒:“我家那位说家里黄酒没了,菜烧一半少了东西去腥,催我呢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蹙眉,似是无可奈何又偏偏叫温宁看出了宠溺。他杏眼里映出周遭的暖色灯光,英俊模样里平添几分烟火气,更是显得情意绵绵。

 

真好啊,他看得竟有些痴了。是谁有如此本事,把他心里的神仙从天上拽到人间,让他满心满眼全是自己,让他的嘴角沾着旖旎的笑,让他眉眼含着世俗的情?

 

那个能让他这么幸福的人是谁?他嫉妒得快要发疯了。

 

梦里的他突然情绪失控地向前奔跑,像是一时兴起要去追逐即将落幕的太阳。他不知疲倦地机械地跑着,大口呼吸黄昏潮湿冰冷的空气。快一点,再快一点,他要逃离刚刚那片不属于自己的温暖,逃离那个西装革履却拎着一瓶黄酒匆匆归家的江澄。

 

街道两边的景物渐渐模糊,躯体的疲倦却让他脑内愈发清明。在梦里,道德的约束力似乎变弱了,他终于身体力行地懂得,什么叫梦是欲望的满足。

 

他在想,不应该是这样的,江澄最爱的应该是他,他要把江澄抢回来。

 

可是这样恶意的想法不过持续了几秒,他忽然发觉,他舍不得。

 

他舍不得为了一己私欲打碎江澄的幸福,他舍不得让江澄陷进感情的泥沼与他一起沉沦。

 

他不能这样做。

 

现实的电话铃声骤然闯进他的梦魇,眼前的景物一点点消失,他从困顿无助的情感中苏醒,不知今夕何夕。他接起电话,声音沙哑,语气茫然。

 

“喂?小宁宁,还没起吗?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,吵你睡觉了。我发了你消息你一直没回,就打电话来了。”

 

温宁清了清嗓子:“嗯,没事的羡哥,是我今天贪睡了。你找我什么事?”

 

魏无羡道:“你今天空着吗?我想拉你跟我一起去看老师。”

 

“可以的,是学校返校吗?”温宁看了眼床头柜的时间,赧然补充道,“就是可能要稍微晚些,因为我还没起来……”

 

魏无羡见他答应得爽快,悄悄松了一口气。这反应其实很奇怪,但温宁刚睡醒,完全没有察觉。

 

“没事,不急的,你慢慢来。我打听过消息了,今天下午才返校。三点校门口见?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温宁挂了电话,坐在床上良久,才堪堪平复了梦境中怅然若失的心情。他有些懊恼自己居然会做这样的梦,可梦中的痛苦和纠结是如此真实,直白地将他伪装体面的遮羞布尽数撕毁,赤裸裸地逼迫他审视自己肮脏的内心。

 

他慢吞吞地起身,只是梦而已,不要想太多。他该去赴约了。

 

-

 

三点,温宁准时到了校门口,却迟迟不见魏无羡的身影。魏无羡说路上堵车,让他进去先看看老师,之后在紫藤架下等他,温宁应了。

 

只是有点奇怪,为什么偏要在紫藤架下等,老师办公室……不行吗?

 

他想着还是等魏无羡来了再一起去看老师,便决定自己先在校园里闲逛一会儿。

 

半年的时间并没让这里有太大的变化,一草一木皆是他记忆里的样子,他胸腔里回荡着久违重逢的平和。

 

可这份平和,并没能维持多久。

 

他走过操场,看见空无一人红白相间的跑道,蓦地想起从前和江澄相约晨跑的日子。明明也是这样空旷寂寥的操场,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的那个人,亦或是因为清晨微弱的阳光和来不及消散的雾气,在记忆里,它是朦胧的、暧昧的。

 

它是江澄冬日呼出的白雾,夏日晶莹的汗水,是他衣袂翻飞间,薄薄皮肤下的肌肉,是他抬头畅饮时,上下滚动的喉结。

 

他走过从前的教学楼,仿佛再次看到了一行人坐在教室门前的栏杆上,嬉笑怒骂着晒太阳。他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,听江澄和魏无羡拌嘴。他冬日冰凉的手被江澄藏在袖子里紧紧攥住,手没暖成,可整颗心都是烫的。

 

他走过小花园的树林,从它萧索干枯的树杈间瞧见它夏日的枝繁叶茂。他总和江澄在晚自习休息的片刻来到这里,躲进幢幢树影,躲进蝉鸣阵阵,躲进对方眼里繁星点点,在夏夜的微风中交换一个绵长又燥热的亲吻。

 

他心里的平和早已消失殆尽,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说的悸动和远道而来的怀念。他忽然惊觉,哪里都有江澄的影子,都有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,他逃无可逃,避无可避,只能任由自己被淹没。

 

绕了一圈温宁终于走到紫藤架,他脑袋里乱糟糟的,一阵脱力般的疲惫袭来,他眼前迷迷蒙蒙,很想就此躺下。他不想撑下去了。

 

就在此时,他看到紫藤架的另外一头逆光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,背对着他,影影绰绰看不真切。他下意识地认为是魏无羡,却在呼唤对方的瞬间觉出一丝不对劲。

 

他想收声,可已经来不及了。温宁看见那个男人挺直的脊背有片刻的僵硬,但他很快就转过身来,直直地望向他,目光穿过丢失的时间、凝固的空气、飞扬的尘埃,撞进他心里。

 

那是温宁再熟悉不过的轮廓,半年未见,他脸颊的线条更趋硬朗,他深刻的五官愈发坚毅,他的眉眼正从意气风发慢慢沉淀为理智成熟。他瘦了一些,在外求学的日子一定很辛苦。

 

那是江澄。

 

他急不可耐地想看遍江澄身上每一处细节,像一个贪婪的吸血鬼,不加克制地汲取饲者身上流淌的新鲜血液。

 

就在此时,江澄向前走了一步。

 

平静的湖面猛然落下一枚石子,荡起一片惊慌失措的涟漪,温宁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,顿时脸涨得通红,转身就走。

 

身后江澄似是很习以为常他这样的反应,立马追了过来,他一把抓住他,和梦里的场景分毫不差,低沉的声音也奇妙地重合了:

“你跑什么跑?”

 

隔着厚重衣料,江澄仍能敏锐地察觉自己掌心里那条手臂正在微微地颤抖,他使了点劲让温宁面向他。他看到温宁因羞怯而绯红的脸颊,看到他湿润的的眼睛里五味杂陈的情感,他忽然觉得心跳漏了半拍,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在奋力向上挤,渴望率先冒出头,他无言地张了张嘴,忽然不知道该先开口讲哪句。

 

他只能把温宁抓的更紧,绝不让他再趁机逃走。


他们怔怔地对视须臾,沉默横亘他们中间,是他们留给彼此的最后一层外壳。有东西呼之欲出,不遗余力地撕扯着这张透明薄膜。

 

竟然是温宁率先打破沉默:“你……你怎么回来了?”

 

江澄终于找回了语言能力,可他还不如不说话:“我家那位让我回来的。”

 

多么不假思索,多么从善如流,话错是没错,他的确没撒谎,可传到温宁耳朵里又是另一个意思了。

 

又是一阵难捱的尴尬,温宁的眼神渐渐灰暗,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道光、最后一丝希望,他浑身奔流的血液正在随时间的沙漏一点一滴地冷却,最终化成一缕青烟灰飞烟灭。

 

“你……”

 

“我……”

 

他们的声音撞在一起,扮作初夏绵绵紫藤花,缠绕进冬日冰冷的木质格子架。

 

“你先说吧。”江澄按捺下亟欲解释的心情。

 

温宁摸了摸鼻子,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,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不想气氛这么僵着,不想放任自己落寞的情绪不加掩饰地落进江澄眼里。

 

这会儿他只得硬着头皮尬聊:“你……你也是来看老师的吗?”

 

江澄:“……”

 

气氛更诡异了。

 

温宁简直想钻到地里,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。千钧一发之际,他脑子里什么五光十色眼花缭乱的救场场面都一一闪过,但是没有一个尽如人意的。

 

“……还真不是。”江澄的语气捉摸不透。

 

温宁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什么?”

 

“我还真不是来看老师的。”

 

温宁愣怔:“那你……”

 

他突然止住了话头。他想问,那你来这里干什么。他心里有一个大胆的、甚至可以称得上自负的猜测。亚当夏娃的禁忌之果娇艳欲滴地袒露鲜红的外表,他突然觉得那是属于他的宝物。他迫不及待要将它拆吞入腹,餍足地回味唇齿间诱人的清香。

 

他伸出手,却离够到它总是差了那么点。

 

明明咫尺之间,偏偏光年之外。

 

这时有人一路披荆斩棘,踏着森森白骨从千万人手中夺走了那颗禁忌的果实。正在他为失去懊恼遗憾之际,那个人却近乎宠溺地,将红色果实双手奉上。

 

问题是不言而喻的,是心知肚明的。

“我来找一个人要个说法。”

 

那颗果实到了温宁手里,它光泽的表面映出他眼底的欲望和纠结。名叫理智的脆弱的防线差点就要全面溃败,他死死抓住唯剩的一丝清明,却依旧是摇摇欲坠的样子。

 

“是……你家那位让你来,和我……”

 

“不是。”江澄的声音听上去是如此坚定,攥住他手臂的手又紧了几分。

 

温宁终于再也忍不住,咬下了那颗果实的第一口,口腹之欲的满足,带来一种充斥了原始野性的快感,猛烈炽热而又难以驯服。他咽下清甜的汁水,仔细回味那甘美的味道,却越品越觉酸涩。

 

是你惯的,都是你惯的,是你硬要把逃走的我抓回你跟前,是你给我希望,变着法子逼迫我去觊觎本不配拥有的爱意。

 

温宁脸色煞白,他抿着唇一言不发,因克制而有些颤抖。

 

“我家那位的确叫我回来,但他没有明说。”江澄似乎有些艰难地开口,低沉声音中混着一丝微妙的滞涩,“他总是先照顾别人的情绪,所以很多事情他宁愿憋着也不会吭声。”

 

“他大多数情况下就像一只温和的小鹿,但只有我知道,他骨子里是倔脾气,有时总会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。但这一点也不讨厌,反而让我觉得他更可爱了。”

 

“他这次又钻了牛角尖,一钻就是半年,我一向暴脾气,也忍不住有点生气了。可是我很没出息,他一句新年快乐就把我骗了回来,一分钟都不想耽搁,只想见到他。”

 

“他明明根本放不下我,却还要硬撑;明明想我了,又不肯直说,现在还在自己吃自己的醋,你说他是不是天底下最傻的小傻子?”

 

江澄说完这番话,耳朵尖也红了。他什么时候这样坦诚过?长这么大从来没这样说过话,今天算是栽了。他心里默默嫌弃自己,要是早点那么坦诚,而不是像当初那样以为哄哄就能过去,那问题也就不会那么严重,温宁也不会一逃就是半年。

 

他心里其实无措地像个初次表白的十五岁少年,但还是佯装镇定地望向爱人的眼。他从那双澄澈的眼里看出了若干种矛盾的情绪,彷徨与坚定、惊讶与沉着、欣喜与痛苦、挣扎与顺从……万千色彩交织出波澜壮阔、浓郁醇厚的情意。

 

江澄下意识就想捂住那双眼睛,捂住那双秀丽的、深情的、拥有簌簌羽睫的、令人心碎的眼睛。

 

弱水三千皆不及他眼里的那汪春水。

 

他本能地拥住了这双眼睛的主人,感受到厚重衣料之下他由僵硬渐渐放松的躯体。他半年未见的爱人似乎累极了,顺从地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,先是久久不语,后来他纤细的脖颈弯起一个脆弱的弧度,阵阵隐忍的啜泣声从紧抿的唇间逸出,江澄的肩膀上濡湿一片。

 

江澄什么也没说,只是用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他的后脑勺,用最有力的陪伴安抚他。

 

温宁泣不成声,他哽咽着道歉,支离破碎地重复着“对不起”三个字,他的灵魂被钉在忏悔的十字架上,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自认无法被原谅的罪孽,翻来覆去地折磨他、叩问他。所有被刻意无视的情绪都在顷刻间爆发,积蓄已久的熔岩烈焰喷涌而出,磅礴气势燎出大地万顷焦土。

 

尘归尘,土归土,而后一切重新开始。

 

温宁的情绪慢慢平复,鼻尖眼框都红彤彤的,江澄用唇吻去他颊边未干的泪痕。好久都没有被这么温柔地对待了,温宁受宠若惊,又觉得鼻尖好一阵发酸。江澄见他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,心疼不已,连忙假装凶狠:

 

“不许哭了。再哭我亲你了啊。”

 

温宁眨了眨眼,把眼泪憋了回去。温宁说一不二的乖巧模样,哭过之后呆呆依赖他的样子,看得江澄心里发痒,立马反悔,出言不逊:“你不哭我也要亲你了。”

 

温宁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,就看到江澄满眼认真地注视着他。气氛瞬间变得旖旎,冬日刺骨的风刮来,降温不成,反而更像是煽风点火。火折子噼啪亮起,将两颗砰砰跳动的心烧得火热。天气那么冷,可江澄拂在他耳畔的气息却是烫的,染得他脸颊耳朵腾起一大片玫瑰色的晚霞。

 

辗转悱恻的爱意融化在唇齿相触的永恒,漫长得杳无边际,仿佛眼前即是山崩海啸、地动天摇。

 

差一点点就要溺毙在这片如海的爱欲里,就在温宁被吻得有点透不过气的时候,江澄适时地放开了他。他们依旧离得很近,能够清晰地听到对方不甚均匀的喘息,潮湿的、暧昧的,轻轻撩拨着彼此的心弦。

 

一时间,他们不知应该说什么,话语都成了累赘,于是索性就这样痴痴看着对方。

 

“我错了。”一声沙哑的道歉,略显不适时宜,却叫人根本厌烦不起来。

 

温宁的眸子里仍有未消散的水雾,眼角仍泛着未褪去的潮红,明明他白皙脸孔上留有七情六欲,可在江澄眼里,他仍然是一块未经雕琢不糅任何杂质的璞玉。

 

“你还……愿意要我吗?”他问得小心翼翼,如履薄冰。

 

江澄有些好笑,又有点心疼,便逗他:“那你意思是,我刚刚都是见色起意?”

 

温宁的脸唰得又红了:“不……不是。”

 

江澄微微叹了口气:“你这话问错了,应该是我问你。”

 

“你还要我吗,温宁?”

 

他稍低下头与温宁对视,目光沉着平静,又似乎蕴藏着卷走爱人整个世界的力量。

 

温宁涨红了脸,很急切地回答,仿佛害怕稍晚一秒江澄就要离他而去。

 

“要!”他急忙道,“当然要!”

 

“可是,可是……”他像热锅上的蚂蚁,慌张急切得有些笨拙,“可是你那么好……我,我配不上你,我不够好,我……”

 

江澄一把将下意识推拒他的人重新拽回怀里,颇有些恶狠狠的:“你再说一遍你自己不好我就生气了。”

 

“你很好,在我看来最好,没有什么配不配的。我说没有就没有。”对付温宁,光哄是没用的,适当凶一凶效果奇佳,这是江澄两年来积累的经验之一。

 

怀里的人果然镇定了些:“可是……可是我对你不好。”

 

江澄气笑了。“总在想这些有的没的。”他捏了捏温宁的脸,“就因为这些破事躲着我,真是长本事了。”

 

随即,他正色道:“你对我很好,特别好,只是你自己不觉得而已。”他伸出手握住温宁的,与他十指相扣,“当然你也有对我不好的地方,就是这件事,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了。”

 

“以后有什么事情想不通都要和我说。不要再……”

 

不要再随随便便离开我了,我会受不了。

 

江澄别扭劲上来,突然卡壳了,“不要……”

 

“我不会了。”温宁轻声说,咬字软绵绵的,“我保证不会了。”

 

他不知道他现在像极了江澄寝室里那只小奶猫,翕动着粉嫩的鼻尖凑近试探:“那你现在还生气吗?”

 

江澄故意不说话。

 

“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?”

 

这每个字在江澄听来都是要命的撩人,他兀自按捺下荡漾的心绪,凑近温宁耳语:“看在你表现良好的份上,再亲我一下我就勉强不生气了。”

 

昼夜交替之时,夜幕偷喝了酒神的佳酿,江澄在黄昏如梦似幻的光晕里,收获了来自爱人的一个虔诚的吻。

 

兜兜转转,他们终于将心结悉数解开,用这丝丝缕缕编织成满月下的红绳,亲手系于对方的尾指。

 

这一抹红,终将伴随着承诺,经历岁月的洗礼,化为无法磨灭的印记。

 


 END.



小剧场:

 

1、

温宁本不指望能得到任何回复,发完信息便熄了灯继续睡。他辗转反侧,闭上眼闪过的皆是之前的梦境。好不容易困意回来了些,半梦半醒间手机提示音却响了。

 

他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。会是江澄吗?

 

是10086

 

BE全剧终

 

 

2、

话说两个人和好之后去校门口饭馆一条街吃饭,正当江澄快乐幸福地投喂温宁的时候,温宁突然愣住:“坏了。”

 

江澄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噎了:“怎么了”

 

温宁:“一碰到你我就忘记羡哥了,好像鸽了他。”

 

江澄:“没事,是我叫他约的你,他根本不会来,放心。”

 

温宁:“??????”

 

3、

温宁:“阿澄,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?”

 

江澄:“问吧。”

 

温宁:“我怎么感觉你之前说我家那位的时候是真的有这个人呢?”

 

江澄(掩饰性咳嗽):“没有没有,你想多了。”

 

不是个人,是只猫,可是这叫他怎么有脸说!

 

4、

这会儿他只得硬着头皮尬聊:“你……你也是来看老师的吗?”

 

江澄:“……不是,我过来卖保险。”

 

BE全剧终

 

5、

魏无羡道:“你今天空着吗?我想拉你跟我一起去看老师。”

 

温宁:“没空,不约,莫吵老子睡觉。”

 

BE全剧终

 

6、

江澄趁没人注意,凑近温宁道:“你会跟我一起去的,对吗?”

 

“老子才不。”随着温宁温和而有力的答复,他们分手了。

 

BE全剧终


评论(19)
热度(238)

于是,我们奋力向前划,逆流向上的小舟,不停地倒退,进入过去。

© 空心竹竿 | Powered by LOFTER